鹿又

亦复如是。

遇见爱情的K先生【中】

  • 校园爱情故事

  • 又名生活札记修订版

  • 纯属虚构,无可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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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和K先生认识的第三个星期。

 

周四的时候K先生给我发消息问我晚上有没有空。

我说晚上有课,大概要到九点才下课。

K先生说那我晚上过来东边自习,等你下了课我们一起去散散步吧。

我踌躇了一下,回了个“好”过去。

 

大约九点,K先生发了一条消息过来,“下课了吗?”

我看了看依旧盘踞在讲台上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教授,默默地关上了手机。

九点十分的时候教授说下课,然后教室里四面八方地响起书本碰撞的声音。大部分同学都背着书包准备离开教室,只有一小撮人还捧着笔记本或课本围在讲台上缠着教授问问题。

往常这个时候我应该是毫不犹豫地一脚踏入门外的返寝大军里的。

九点十二分,K先生发微信过来,“老师还没走吗?”

我划掉了弹出来的对话框,起身到外面走廊的饮水机处接了一杯开水回来继续坐在位子上。

九点十八分,K先生发微信过来,“我在B栋等你。”

我合了笔记本,揉了揉眼睛,然后双手扶着下巴,盯着讲台上热烈讨论的众人。

九点三十分,K先生发微信过来,“要我过来找你吗?”

我抬头看了看,讲台上的同学已经陆陆续续散去,教授也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我走神了两秒钟,然后手忙脚乱地回了一个消息过去,“不用了,刚下课,我马上过来。”

 

我慢吞吞地收拾书本往外走,刚走到B栋门口就看到一个白色的瘦高身影站在台阶上,一动不动地,像教学楼面前的雕塑一样。

我绕过石柱走过去,轻轻地喊了他一声,他回过头来,冲着我开心地笑了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我确定他笑的时候是发自内心的。

我也确定我在看到他笑的一瞬间突然觉得很不是滋味。

 

我们一边往操场方向走一边东拉西扯地聊天。K先生给我讲了一些他们专业好玩儿的事情。他有时候讲着讲着就把自己逗乐了,然后自顾自地哈哈大笑,时不时转头看着我挤出三两条猫纹。他只字不提他等待我的三十分钟,也并无半分埋怨,我却觉得现在心里比听了埋怨还要更加的不安和焦躁。

走到了操场门口,K先生似有犹豫地顿了顿,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去操场散散步吗?”

我点点头,“嗯。”

 

白天刚下过雨,红白相间的塑胶跑道上还残存了一些水痕,脚踩上去湿叽叽的,有些黏腻的声音。

这个点跑道上来来往往很多人,一人一副耳机摆着手臂穿梭在并不朦胧的夜色中,昏黄的路灯洒在跑道上,远远地在外围蒸腾起些许汗水的颜色。

K先生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色短袖衬衫,身上是很清爽的洗衣粉的味道。我看着来来往往甩着大膀子疾驰而过的人群,莫名地有种格格不入的意味。

空气里飘来一阵阵晚风的气息,低低地掠过鲜绿的草坪,夹杂着浓重的呼吸和细密的脚步,却并不好闻。

 

K先生走在我的左手边。他突然地转过头来,笑了笑,然后看着我说,“你在西区食堂吃过吗?”

“嗯?”我望着他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我很少去,好像也就大一的时候去过一两次。”

“西区食堂新出了石锅拌饭,有牛肉的,羊肉的,鸡肉的,还有猪肉的。我跟你讲那个牛肉的味道特别好真的。”

“石锅拌饭东边也有。”

“额,我打赌西边的更好吃。”

“哦?是么?”

“不然下次带你去尝尝?”

“也行。”

 

K先生找着话题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而我只是顺着他的话题时不时蹦出几个字回应一下。

和K先生说话的间隙我抬了抬头看了看天空,没有星星。又低头看了看地,有些许黑色小颗粒湿漉漉地粘了一圈在我鞋子的边缘。

没来由地心浮气躁还是六神不定还是心不在焉。

大概是操场上的空气太过于燥热了。

 

“能讲讲你之前的那段经历么?”

我的脑子空白了两秒钟,脚步却依着惯性继续往前走。我扭了扭头,却发现K先生正用他那双大而明亮的眸子注视着我。我勉强和K先生对视了一秒钟,然后又迅速地别过头。

隔着层层空气我都能感觉到自己左脸的皮肤正在被剧烈地灼烧。

 

“你很想知道?”

“嗯。”

 

“大一的时候我遇到一个光电的男生,他追了我挺长时间。他确实对我挺好的,也很真心。那时候我的朋友们也很喜欢他,觉得他确实很不错。”

“嗯。”

“然后大家也都劝我试试,他也跟我提过几次,我后来答应跟他试试看。试着和他相处了一个星期,我就发现我和他的性格并不合。我很倔,他也倔。我比较敏感,他比我更敏感。”

 

就好像两只刺猬在一起很难相拥取暖,有的只是近距离接触时给对方的伤害。久而久之双方就会收起耐心转而继续掩藏起原本裸露的那部分柔软,只以背面示人。

 

“嗯。”

“后来我就和他说清楚了。说开之后刚开始还有一些联系,现在也慢慢地退出彼此的生活了。”

“嗯。”

“其实这件事说起来也算是我的错。如果我当初没有头脑一热心一软答应他试一试,后来也不会闹的这么僵。是我伤害了他,所以现在我和他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你别这样讲。感情的事从来都是没有道理没有对错的。而且这事的过错不在你。从某个角度来讲,你给过他机会,也好过他永远无法触碰你的内心。”

“事情也过去快两年了。没什么好讲的了。”

“你现在还见过他吗?”

“他去了法国留学。”

“很厉害的样子。”

“还行吧。”

 

周围的空气很罕见地静滞了两分钟。

 

“那你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男生吗?”

我看了看他,然后努力深吸了一口气,“嗯。你呢?”

“我大一的时候跟一个学姐谈过半个学期的恋爱。”

“哦?”我有些惊异地转头看了眼K先生。K先生脸上依旧是很温和的颜色,看不出表情。

“我们一个部门的。然后她追的我。她也是东边的。有一天晚上她喊我出来吃东西,然后莫名其妙地我就被表白了,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那为什么分手?”

“谈恋爱太影响我打游戏了。”

我突然想起来K先生跟我朋友认识就是因为打游戏。

“噗。那可能因为不是真爱吧。”

“我猜也是。”

 

“所以我现在抛弃了游戏站在这里啊。”

 

K先生转过身来盯着我。

他的眼睛里仿佛深藏了一泓潭水,墨色的潭面有微微的波纹细细地一圈一圈游荡开。不可知深度。不可知温度。但总让人觉得潭底下藏着什么不可名状的生物,或是暴动的蛟龙,或是柔美的人鱼。总归不是虾米。

 

我没有回他的话。也不知该如何回他的话。

两个人就这样绕着椭圆形的跑道不急不缓地向前走着。

 

我应该很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却又不太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远处的篮球场上传来阵阵清晰的篮球撞地的声音。

一声又一声。

咚咚咚。

有如我此刻的心跳。

 

一滴水砸在我的下眼睑。

“下雨了我们回去吧。”我如释重负地望着K先生。

K先生迟疑了两秒钟,他抬头望了望深色的天空,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好。”

 

 

 

 

(七)

 

差不多两个星期我没有见到K先生。

 

其实只要你不想见到一个人,很简单,你就不会见到这个人。

不管囿于多小一方天地。

就算你在我面前,我也可以假装闭着眼。毕竟谁也无法试图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我有整整两周没有回复QQ微信或短信的任何消息。也没有接来自K先生的任何一个来电。

期间他零零碎碎给我打过一些电话,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来电我都刚好在寝室并且有空。屏幕亮起的瞬间我只觉得脑子里混沌不堪,不敢摁掉,所以每次都只是眼睁睁地盯着它“嘟”满十四下,等着自己跳转到屏保的画面,然后我再不急不缓地解锁,划掉未接来电的提示。

刚开始的一周K先生电话打的稍微频繁一些,后来电话就少了。

在对待我的问题上,他总是很知趣地点到即止。

 

其实我这两周确实自己也很忙。刚结了三门课,要交两篇课程论文,周末还有一次结课测试。

大三了所有人都在拼命刷加权,每天还不到教室大老远就可以嗅到那股紧张的竞争气息。

比如我前两天亲眼目睹我室友向另一名室友借课堂笔记被拒绝的情形。

这种情况并不是每天都有,但也足够微妙。

 

当你周围所有人都在以肉眼可见的努力在奋进拼搏时,你自己也会变得莫名的焦虑。

而人一旦变得焦虑,脑子里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思考许多问题。

比如K先生的存在。

 

我越来越弄不清楚K先生于我而言的意义。

对我说的是“意义”。

我不知道我对于K先生来说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我既希望见到他,更害怕见到他。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当我想要好好理清一番思绪的时候,却总是越理越混乱。我甚至找不到一个适合的准确的词语来对他进行描述与定位。好像提笔写下“K先生”三个字,原本平静的心也能突然变得乱糟糟。

就如同一个极度爱美的人突然找到了一面镜子,却发现怎么也擦拭不干净上面附着的灰尘和白雾。

我也不能很明确K先生对我的定位。我总觉得K先生是个十分聪明的人。那我于他而言足够聪明么,对于他的每一句话我是该做字面理解还是深层次的理解,如果是深层次的话又该是哪种程度的深。

或许我想我现在根本不适应,或者至少不应该讨论这个问题。我已经大三了,面临人生中一项重要的抉择。考研,保研,还是工作。我的成绩一直在中偏上游,保研尚无定数,考研同样吃力。工作更是渺渺无期。K先生比我有主见,他早就做好了决定考研也早就开始在这方面准备了。

我不知道我在自顾不暇的时候是否有资格言及爱情。

 

二十年来我都谨慎地走在一条自以为平稳的路上。作为“特殊群体”的存在,尽管在大学我遇到了非常好也非常理解并包容我的朋友和室友,尽管现在“特殊群体”也不再是过去那个刺眼到人们谈之色变的词语。但我也一直小心地保护着自己选择伴侣的权利,悄悄地在那扇名曰“爱情”的门旁一遍又一遍地加固着城墙。从青春期到现在,能够接近这道门的已是少数,能够扣响的更是寥寥无几。

或许我确定两年前那个光电的男生曾经扣响过我的心门。

 

但是他和K先生是相同的存在么?或者说他和K先生是相似的存在么?

我只能抱着头闭着眼睛不停地重复,“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这种感情上的空白和无知我不知道是否应归因于缺乏爱的能力。

所以我经常质疑我自己。

质疑我对于K先生的意义,质疑K先生的存在,质疑我对于外界感知的能力,质疑我的感观,质疑我的心。

 

我经常在晚上熄灯后翻看我和K先生的聊天记录。

从头翻到尾,再从尾翻到头。

K先生的绿色的对话框一条条地滚动着,偶尔闪过几条我的白色的对话框。

在我封闭消息的这两周里K先生仍旧在微信上给我留言。有时候是他的一些生活琐事,有时候是他的一些心情感悟,他甚至留过几道微积分的题目要求我解答。

有时候只是简单的早安或晚安,K先生不用颜文字,也很少用表情。

他的语气平淡又直白,好像就是完全的家常聊天,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我是否有回应。

 

我猜想这半个月里K先生应该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自习室或图书馆。图书馆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因为K先生之前说过他比较喜欢图书馆的环境。

“安静又书香环绕的氛围显然要比臭烘烘还要被迫围观情侣秀分快和猥琐男嗑瓜子更容易激发人对大物和微积分的热爱与向往之情。”

这是原话。

而且给我留言的内容有小半部分也是在讲他的学习与复习。考研路多艰,而K先生表现的很有信心。

 

前前后后反反复复思虑的后果是我失眠了整整两个星期。

眼睛下面的颜色已经从肤色变成淡淡的青色再沉淀成更深的青黑色。

 

上午第二节课课间休息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摘掉眼镜整个人像一滩泥一样趴在了桌子上。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身心俱疲。

 

如果我现在不是大三,我再年轻个一两岁,回到大一,或者大二的时候去遇见K先生,情况比现在是不是会不太一样。我记得那时候的我远比现在勇敢。我甚至敢在女生的怂恿下和学姐们一起站在广场上快闪小苹果。

大概人真的年龄越大的时候考虑的会越多。

你不再执着于荷尔蒙,也不关心空气里某个时刻漂浮着多少颗粉红泡泡。你判断一个人不再单纯地首先依据身高和长相。

可怕的是这并不局限于爱情这个因素。

它会波及你生活的方方面面。哪怕只是一个陌生人,在他伸出双手向你微笑示好,你都会忍不住地去在意他的学历,家庭背景,性格,年龄,爱好,专业,身高,等等一系列的方面。

当然这并不妨碍你同样地伸出手去并同样地微笑示好。但你总会下意识地不自觉地对他进行一个社会方面的分类,虽然这些都不影响他在未来成为你的好朋友。

从大二到大三的过程大概就是这样一条分水岭,让一个人从自我意识占主导慢慢转变成社会意识占主导。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说实话我讨厌这种转变。

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PPT。

我知道我无法抗拒这种转变。

 

周三下午三点四十六分的时候我收到了蒙羊酸酸乳加油男声在X大的海选通知。通知上写着海选地点在X大主校区广场,时间是周六上午九点整,让我务必提前半个小时去拿号候场。

周五的晚上我有过短暂的纠结。

周六早上下了一场倾盆大雨,从六点一直下到九点。

九点的时候我从床上爬下来,呆在窗口看了一会儿。

地上还是湿漉漉的,有凉风吹过,卷起的空气也是湿漉漉的。抬头看天空是醒目又黯淡的灰色,漫无边际。

玉兰开在不远的树上,一朵一朵地摇摇晃晃。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我总觉得贺梅子这阙词写的就是这个季节我眼前的这座漂浮的城市。天气放晴的时候整个校园里都下着细细碎碎的梧桐雨。

远远望去其实还是挺有美感的。

 

我戴着口罩背着书包往教室走。

一个影子在我面前一米处停了下来。

我抬起头。

 

戴着跟我同款口罩刘海好像刚剪过露出一对极具辨识度的亮晶晶的桃花眼的K先生站在我面前。

K先生一把摘下口罩,顾不得我眼中的惊愕。

 

“我想我们俩是不是该好好谈谈?”

 

 

 

 

(八)

 

当然我没有站在校园大道上跟他聊什么话题。

因为我有课。

 

说实话看到K先生的那一瞬我有些惊诧,甚至十分紧张。我站在太阳底下大脑一片空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K先生也站在我对面一动不动,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如果不是周围流动的人群和熙熙攘攘的吵闹声,我会毫不犹豫地觉得我们俩就是在演一部黑白默片。

 

K先生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说你现在有课吗。

我点点头。

K先生叹了口气,然后继续问我晚上有没有课。

我诚实地摇摇头说没有。

K先生说那你现在先去上课,我们晚上好好聊聊。

 

下午的课我意外地没有走神也没有瞌睡。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书包里一动不动。我甚至无比认真地看着教授翻完了37页PPT并且记了整整四页A4纸的笔记。

铃响了大家都开始收拾东西去吃晚饭,我记完了最后一点笔记抬头看周围,大家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坐我隔壁的妹子还在专心致志地捧着iPad玩糖果传奇。

我站起来锁上书包,“你还不走,等你男朋友?”

妹子点了点头,眼神始终盯着手上的平板,“嗯。”

“玩到多少关了?”

“我才刚玩,这才打到400多关。”

我咂了咂舌,捡起书包往外走。

 

刚下到一楼就看到K先生站在电子显示屏前面,书包单肩背着,一只手拿着手机。他看着我,飞快地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然后我很自觉地走了过去。

 

“最近很忙吧。”

“嗯。是挺忙的。刚结了三门课,要写两篇课程论文,还有一门考试。”

“准备的怎么样了?”

“还行。就那样吧。”

“一起吃个晚饭吧。”

“好。”

 

一路上我们俩都没有说话,下了校车K先生背着书包很安静地走在我的右手边,我有意无意地瞥过一眼,他今天穿着一件白色T恤,胸口印有一只黑色的小猫图案。

这个点食堂早就已经密密麻麻摩肩接踵了。我跟在K先生后面,慢慢地挤过人群往前走。说实话我没怎么来过西区食堂,大一军训的时候和室友误打误撞跑过来吃过一次饭,后来也基本没有来过西校区,我只知道西区食堂的建筑外观看起来跟普通大学的图书馆并没有什么两样,至于里面有几个窗口分布着哪些菜系哪个阿姨比较好说话给的饭菜分量多可谓是一点也不清楚。

我和K先生都不算特别显著的高个子,两个人挤在人群里一晃眼就找不到了,我站在人群外围,只找得到一大片着急觅食的后脑勺。

一只手从右前方伸出来拉住我,我顺着这只手往上看,人群中露出一小截白色的袖子。

K先生略低沉的声音喊住我,“跟我走这边,先找个位子吧。”

我愣了愣,脑子里出现一眨眼的空白,只低低地应了一声。

K先生继续拉着我往前走,也没有回头看我的表情。

当然我也没什么表情。

 

K先生找了一个位子让我先坐着,然后顺便把书包放在我对面的位子上。

“喜欢吃牛肉,鸡肉还是猪肉?”

“嗯?”

我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抬起头看着K先生,K先生站在我对面低头看着我。

周围汹涌的人群依旧在躁动着,灼热的空气自顾自地缓慢流动着。

“喜欢吃牛肉,鸡肉还是猪肉?”K先生看着我,语速稍稍放慢重复了一片,眼底有些水纹。

我想了想,“牛肉。”

“好。”K先生嘴角轻轻一扬,微微露出两颗虎牙的影子。

他拿着饭卡往里面的窗口走,半晌后又折回来,笑了笑,“等我。”

我望着K先生白色的背影,心头莫名一悸,支支吾吾地自言自语。

 

“嗯。”

 

等饭吃的时间很无聊也过的很慢。这次尤其慢。

我靠在红漆椅子上有种莫名的坐立难安的感觉,我的对面坐着K先生的书包,它倒是要比我安静自在的多,一副泰然自得的样子。

K先生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端着两份饭慢吞吞地穿过来往的人群走过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分了一份放在我面前。

深褐色的石锅,里面盛着的白色米饭还在小声地滋滋作响,米饭上覆盖着切得细细碎碎的深棕色牛肉,厚厚地铺了一层,夹杂着生菜和西红柿的影子,腾腾地向外冒着白气。旁边搁了一小碟橘红色的韩式辣酱,颜色很是鲜艳。

“石锅拌饭?”我有些惊讶地看向K先生,顺便拿起勺子搅了一勺辣酱,白色的米粒微微染上一层橘色,看起来就很开胃呐。

“是啊,之前不是说会带你来吃吃看嘛。就是人比较多,排队等了一会儿。”K先生抬起头看着我,眼角也带着笑意。

 

确实味道比东边的好。

我瞅了一眼K先生的吃相。

嗯。

 

吃完饭两个人沿着食堂一路走到西边操场,因为K先生说要消消食。

西边的操场一整块地全部被细高的铁网围了起来,里面篮球场连着足球场,还有一大块跑道。

真是很容易让人想到四个字。

“你看西操这一块像不像圈地运动?”K先生用手指往前比划着。

我转过头瞧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

 

西操的傍晚不像东操,比东操要热闹很多。这里不只有光着膀子戴着耳机飞奔而过的肌肉男,还有一大片摇着粉色扇子跳着整整齐齐广场舞的大妈们。领头的一个大妈在前面扭着腰示范动作,腰间别了一个黑色的收音机。

我是说西边这漫天的最炫民族风是哪来的。

 

“晚上有安排吗?”K先生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地说。

“嗯?”我扭头去看他。

K先生站定,“没有的话就去唱K吧。这次我请你。”

 

天空泛着朦胧的灰色,和不远处还未完全消退的蓝隐隐约约地重叠在一起。周围的空气有些雾似的颜色,迷迷蒙蒙的样子,轻巧地给身边所有的颜色镀上一层薄膜一样的灰色。

人群在旁边来了又散去,时快时慢。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的节奏在这座城市里或深或浅地呼吸着。

看上去谁都渴望尽情地攫取生活的美好。

 

K先生依旧淡定地走在我的右手边,不说话,迈着跟我一样速度的步伐。

我觉得我不是很能读懂K先生。

他说吃饭,那一定就是吃饭。他说去消食,那肯定就是去消食。

不是说今晚要好好聊聊吗,去唱K又是几个意思?

 

 

 

 

(九)

 

我又发现了K先生的一大优点。

这谜一般的方向感。

 

兜兜转转绕来绕去终于看到了一个挂在三楼的KTV广告牌。我在心里默默吐槽身为一家KTV你要不要有点招摇过市的自觉。

K先生停下来转过身看着我,饶有兴味地说了一句。

“其实我们院聚会常来,不然我也找不到。”

哦。

我明明什么也没说啊。

为什么我会有种心虚的感觉。

K先生看了我一眼,抿着嘴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走。

 

前面有些人群围在一起,还有些嘈杂的音乐声飘出来。

我略带兴奋地拉着K先生往人群里凑。

天知道为什么这个名为千智赫的二缺自带一部分人来疯属性。

 

一个穿着黄色裙子的女生站在台上,握着麦克风很是深情地唱林宥嘉的《说谎》。

“好像是歌唱比赛。”K先生有些眯着眼睛看着舞台,两只手插在口袋里。

“嗯。唱得不错。”

“是还挺好的。”K先生笑了笑,“话说你那个蒙羊酸酸乳的比赛怎么回事了?”

“就那样呗。”我吸了一口气。

“哪样?”

“我没去参加。”

 

“2号选手,声音很不错,总体把握也挺好的。就是气息还需要多多练习,然后整体台风上也要稍微加强一点。”

“谢谢评委老师点评,现在让我们欢迎3号选手登台,他演唱的曲目是《再见二丁目》。”

 

舞台上灯光切了又换。

“走啦我们去唱k啦。”K先生冲着我笑了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这种比赛,以后还会有很多可以看的。”

 

乘电梯上楼,门开的时候几个侍应生模样的人站在门口微微鞠躬,很有礼貌地喊“欢迎光临”。

好吧我承认KTV不可貌相。虽然很绕很远很偏僻广告牌很不显眼还是不得不说老板可能把钱全都花在内部装修了我觉得。

K先生让我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休息一会儿,然后自己熟门熟路地去前台办理相关手续。一个端着盘子的侍应生走过来,给我递了一杯水。

“可能还要等一下下,今天人挺多的。”K先生甩着两条大长腿走过来,一下子跨进沙发里,坐在我对面。

我正蹭着wifi刷着微博,“没事”。

“你好,可以帮我们做一个问卷调查吗?”

我抬头,两个穿着侍应生服装的女生拿着两张纸弯着腰站在K先生旁边。

“什么问卷调查?”K先生看了那两个女生一眼,微微蹙眉。

“是关于KTV体验的问卷调查,为了给顾客提供更加人性化的服务,我们随机对部分顾客进行一下调查。”其中一个留着厚厚齐刘海的大胸姐姐笑眯眯地看着K先生说。

 

什么鬼问卷调查,明明还没开始唱呢,哪来的体验。

 

K先生抬起头,“那需要我做什么?”

“您跟我们到这边登记一下姓名和联系方式,到时候会有礼品相送。”

K先生迟疑了一下,然后瞥了我一眼。不明真相的群众继续若无其事抠手机。

“好。”

为首的大胸姐姐眼角的鱼尾纹都要挤出来五六条,嘴巴要咧到天上去了。

 

这么明显的搭讪都看不出来吗?

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目送K先生远去的背影,顺便在心里稍带怨念地给他比了个中指。

 

K先生去了三分钟。

我已经把微博热搜榜刷了整整三遍了。

前台的侍应生小哥迈着小碎步走过来说有空房间了要不要先带我过去。我点点头起身跟着他走。

为什么不现在走?难不成还等那个跟着大胸姐姐走掉的人?

脑海里闪现出负心汉三个字。

于是我瞬间清醒地哆嗦了一下。

 

前脚刚进房间,K先生后脚就跟过来了,还捧了一大堆吃的。

我原以为K先生会问一句“你怎么不等我”,然而事实上他只是很爽快地把吃的散在桌子上,无比土豪地说“过来吃东西吧”。

我问K先生哪来的这么多吃的,K先生哦了一声,然后说这是刚刚那群让他写“问卷调查”的侍应生给的“礼品”。

 

原来是大胸姐姐给的。

我愤恨地犹豫了三秒,然后继续把手伸向了薯片。

 

K先生说那我先点歌了。

我面无表情地嚼着薯片。

 

然后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K先生抓着麦克风坐在圆凳上深情款款地唱着各种情歌,而我面无表情地塞进沙发里谋杀各种零食。

也不算很长时间,大概是四首歌的样子。

吃完零食快打饱嗝的时候我慢慢冷静下来,没冷静下来之前还好,冷静下来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下子又涌上来了。

比如我刚刚对大胸姐姐的怨怼反应。

比如我还没搞清楚K先生说要来唱歌到底是几个意思。

 

K先生点了一大片周杰伦和王力宏的歌,说实话我觉得他的声线很适合唱王力宏。

上次我们俩去唱歌的时候K先生只唱了两首歌。现在看来那两首歌完全没有发挥他应有的实力。

其实你才应该去参加蒙羊酸酸乳加油男声的海选的!

 

我窝在沙发里捧着脸一边思考此行目的一边庆幸自己没有去参加蒙羊酸酸乳加油男声海选。

K先生凑了过来,把麦克风塞我手里让我去点歌。

我摇摇头,“今天是你的主场,我就不唱了。”毕竟K先生唱的那么好啊,我反正是心虚了。

“你也要开开嗓啊。”K先生抓着我的肩膀往外推,“来来来点歌点歌。”

 

慢着。

没事开嗓干嘛?

我脚步顿了顿,一脸狐疑地看着K先生。

K先生望天。

 

“你今天想干嘛?”

我终于把心里憋了一下午的话问了出来。

 

“没事啊,就是想请你帮个小忙。你看你歌唱的这么好是吧。”K先生似笑非笑。

帮个小忙等于没事?

“下周我们院十大歌手决赛,我想请你当我的帮帮唱嘉宾。”

卧槽?

我的麦克风差点掉了。

 

“你怎么不找个女生,或者其他人呢,你看我老是破音的说。”我捏着麦克风有些有气无力。

“我就想找你啊,就是知道决赛有这个环节我才报名的。不然我都大三了干嘛还和小鲜肉们争这个名次。”

我扭头看了他一眼,K先生一脸风淡云轻。

 

“那你想好唱什么曲目了吗?”我有些认命地坐在小圆凳上,“事先说好,我拒绝唱女声部分。”

“谁说两个人唱就一定得唱男女对唱了?”K先生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哭笑不得。他搬了另外一个圆凳坐在我面前,然后一脸正经地说,“比如我们俩唱千里之外也是可以的。我不介意你唱费玉清。”

妈了个蛋。我扬起手臂握拳准备抡他一下。

然后K先生一把抓住我的拳头整个握在手里,笑笑安抚我,“逗你玩的啦,你平时唱谁的歌比较多?”

我试着小小地挣扎了一下没挣脱。K先生一脸纯良地看着我,笑的很是坦然。

“Bigbang。还有好妹妹。”

“那就挑一首好妹妹乐队的歌吧,正好也是两个人唱。”

“哦,好。”

既然定了能不能先松开手啊大哥。

K先生坐在圆凳上扭过身子,“那我先点两首试试。”

掌心的温度一点一点地渗进我的皮肤里,有些湿热。

如果现在不是在KTV,如果现在房间里开的是一盏没有变化的白炽灯,如果K先生现在扭过头看我。

他一定可以看到一只很滚烫的番茄。

 

“你曾是少年。这首歌会唱吗?”

“嗯。”

“昨天的你的现在的未来呢?”

“会。”

“一个人的北京?”

“也会。”

“祝天下所有的情侣都是失散多年的兄妹……不行,这首歌不吉利。”

“……”

 

“其实,”我转过头看K先生,“你的声线不是很适合唱好妹妹。”K先生唱王力宏更好听。因为他有很漂亮的高音。

“这样啊,”K先生作沉思状,“那好。”

“再选一首吧。”

“那就唱《一个人的北京》好了。”

 

好吧我不太明白K先生的脑回路。

我们俩就这样坐在小圆凳上唱了半个晚上的歌。两个中华曲库凑在一起,当然不会一个晚上都唱一个人的北京。

其实我觉得我和他的声线很合。这是实话。一高一低,像是有锯齿的年轮,一圈一圈地咬合,偶尔会有些许婆娑的摩擦声,但是这种摩擦并不让人讨厌。

期间我们俩一直保持着他抓着我握着拳的手的姿势。

我感觉周围存在着一种诡异的微妙气氛。

K先生依然看着前面的屏幕,桃花眼在流动的灯光中显得越发深情款款。

 

屏幕上方闪过“您还有最后五分钟”之类的字样时,我如释重负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我们准备回去吧。”

“好啊。”K先生也站起来,回过头微笑地看着我。

 

“那把手松开。”

“哈?”

“我手麻了。”

“噗。”

 

K先生忍笑。

我一边甩手一边囧的想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出了电梯一阵冷风吹了过来。我和K先生都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好像下雨了。”

不是吧?

我瞪大了眼睛往外走。

来之前热热闹闹的广场上一个人也没有,店铺也纷纷关门了。雨夜的广场静谧地如同一座久无人踏入的古城堡,而我和K先生正绕着柱子穿梭其中。

 

雨势渐渐有些大了,已经不方便继续往前行走。我们找了个宽敞一点的屋檐,站在一个很粗的柱子旁边躲雨。

“真是很抱歉,如果知道晚上要下雨,我肯定不会带你出来的。”K先生帮我拂去脸上的水珠,语气很是不好意思。

“这也不能怪你。”我觉得脸颊被指腹扫过的地方微微发烫。

“等雨小一点我们就回去。”

“嗯。”

 

夜晚的雨滴在灯光下显得越发明晰,一阵向右,一阵向左。忽明忽暗,看不清楚颜色。

 

我盯着黑漆漆的天空看了好一会,想了想,深吸了口气,然后转过身看着K先生。

“怎么了?”K先生问我。

“你之前不是说要跟我好好聊聊吗?”我使劲鼓起勇气。

“是啊。”K先生笑眯眯地说,嘴角轻轻地扬了起来。

 

“那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手还麻吗?”

“不麻了……不是,先说上一个话题。”

“其实我想说的就是,”K先生伸出手轻轻地握住我的手,“雨小了,我们回去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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